周五

一个小号。

【愿为江水/粮食】如何做好逃课男孩的家长(一发完)

文载辰这个人,早有耳闻,卢候选人在釜山当律师时的合伙人,后来有了很深刻复杂的交际,但是最初对他有真切的印象,并不是因为那些事。


竞选是非常复杂忙乱的大型组织活动,有大量工作需要做,很多决定要讨论,因此竞选本部整天聚集着一大堆人,还有志愿者,吵得不可开交,像是早上六点半的菜市场,说话简直要用喊得才听得见。 卢候选人在场的时候就更吵闹上四五六分,几拨人总有不同的意见和方案,要他定夺,这种时候一般手提电话的声音是听不到, 偶尔听到也没人顾得上接。


那天也是如此,十几二十个人围在大长条桌周围争论,卢候选人的电话随便丢在另一头,被很多文件夹压着。有隐约的电话声传来,我正好在附近,翻了半天,才找到,看到是卢候选人的,隔空举起示意他。被他不耐烦的挥挥手,于是我替他挂断了,这是我犯得第一个错误。然而那电话又孜孜不倦打来,他下巴抬了抬,一般来说,这意味着让我代他接听搪塞一下。


“您好,卢候选人现在接电话不方便,您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我可以代为传达。我?我叫安熙正,在为卢候选人做竞选工作。没有嘛,好的,再见。”


我本来想转告卢候选人的, 但他太投入了,根本不记得电话这回事,于是我就没说,反正没有什么大事。这是我犯得第二个错误。


一个上午匆匆过去,几件大事都确定了下来,还是李光宰想起来,“ 刚刚是哪里的电话?需要回过去吗?”这人总是这么讨厌,装的非常细心谨慎的样子,其实我何尝不是,谁让卢候选人喜欢这样的性格呢。


“不知道,没有通名,说是没什么事。”我翻了一下记录,“月亮什么的。”


我们都注意到,卢候选人的脸色一下子发生了变化,“谁?”


不等我回答,卢候选人已经绕过桌子过来拿回电话,一边回拨,一边前所未有的严峻态度斥责我,“刚才怎么不让我接。”


我第一次受到这样的责备,尊严大失,非常窘迫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时的手提电话非常简易,声音也很大,我们都听到响了两声之后被挂断了。 卢候选人立刻再次回拨。第三次,第四次。他紧紧皱着眉头,绕着长桌和一圈人踱步,这十几个人就彼此大眼瞪小眼,看着自己的主公少有的……


又被挂断了。卢候选人郁闷的把手机扔在桌子上,抓头发,我几乎要对电话那边的人愤怒起来了,谁还没有忙到接不上电话的时候呢,是有多么自以为是,这样为难卢候选人这样备受爱戴的政治家。


卢候选人倒是没什么脾气,郁闷几秒之后又捡起电话继续打。


可算被接起来了。


“载辰啊,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我们在讨论事,不知道是你的电话,年轻人不懂事,也不跟我说……”所有人都转头看着“年轻人”,我也快要控制不住脸色了,卢候选人身为堂堂议员,这么不要尊严的吗,况且我也不知道是多重要的电话呀。


“真的是,人太多了各种声音吵杂混在一起,不信你听,你听。”他开到免提,想以现场的环境来为自己背书,然而因为这事太过不同寻常,我们都停下手头工作观望着,一时间竟然无比安静, 气的卢候选人一直瞪着我们,但是也没法凭空帮他制造氛围啊。


因为安静,倒是可以听到那边的声音,对方非常平静沉稳,“我明白,我理解,打扰您的工作了,深感抱歉。”


我看到卢候选人额头上汗珠都冒出来了,“文辩,文辩,你别这样说,对不起我真的太疏忽了,以后不会再发生了,真的。”


“不接我的电话不要紧。”对方声音还是非常平和,但不知道为什么连我们都能感受到语气变得尖锐了,“我只是想问,您看到建昊的成绩单了吗?”


“建昊?成绩单?我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他的成绩单不是一向寄给你吗?”


“我的确是收到了。”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更严重了,“我希望您还记得您让他转学去了汉城,而我在釜山,鞭长莫及,他这学期的成绩单应该会一式两份寄给您。您想让我给您念一遍吗?”


“不用了不用了,今晚回去我就好好教训他。”


“……不是这个意思,孩子并没有做错什么,也许我们应该检讨自己作为家长是否失职。”卢候选人终于想起来切换掉免提模式,但电话漏音严重,现场又很安静,我们依然听得到对面严峻的声音,“我只是想说,我理解竞选工作的忙碌,令人心力交瘁,但是先齐家才能治国,如果你们没有时间管教孩子,为什么非要让他在高中最重要的时候转去汉城呢?”


卢候选人转到后面去了,那一段我没有听清。


“……我会分别跟建昊和老师谈谈的,之后是要继续在那边读书还是转回来由我监管我会再考虑,回头跟您商量,”这位文律师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温柔啊,讽刺起人来真厉害,“当然,如果您接的到电话的话。”


“麻烦您了。”卢律师悄悄龇牙咧嘴,又无声地用力隔空点了点我。


我真是第一次见到连孩子都要代管的合伙人。这事让我印象深刻,但依然没有想到卢候选人究竟对他抱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和信赖。

如果后来没有认识他就好了。


我嫉妒他。


·


文载辰“摔”下听筒,以他待人接物的标准的确算得上“摔”了。


对面的挎着书包,书包还开着口的少年冲他做了一个看似满不在乎的挑衅眼神。仿佛在说,看吧,就是这样。


文载辰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深深叹气,“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


“他挺省心的。”


是,儿子逃学离家出走两天了愣是没发现,能不省心么。想到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卷起手边的纸就抽过去,“让你说话了吗?!”


卢建昊本能闪了一下,接住纸卷,发现是自己成绩单,一下子变得讪讪的,露出一个跟他父亲一模一样的笑容,抓了抓后脑勺。


“说。现在让你说。不是很能说吗?”办公室门缝不时有人慢慢溜过,职员们很少见到文辩像今天这样的发脾气挤兑人。


“叔叔……”


文载辰抬眼看着他。建昊收起嬉笑,闷闷垂着头,只是这样的眼神就让他承受不起了,从小到大都是载辰叔叔去学校开家长会,给他发零用钱,他是个好孩子,一直知道长辈对他的厚望。


“究竟怎么回事?”看到孩子沮丧的神色,文载辰也收起厉色,温和起来,“学校进度跟不上?环境不习惯?还是跟同学相处不来?”


按说不应该,建昊继承了乃父开朗大气的性格,这也是当初他同意建昊新学期转去首都念书的原因,怎么会做出这样少见的逃学旷课自己跑回釜山的事呢?


建昊不说话,只是摇头,过一会儿,眼泪忽然啪嗒啪嗒掉下来。


要命,文载辰最怕爱笑的人掉眼泪。


“您能不能让我回来念书。”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垂头丧气,仿佛在提出什么自知过分的要求,文载辰心疼了。


“我们谈过的,你爸妈是觉得首都教育资源更好一些……”


“可是我想念釜山,想念老师和同学,想念您……”


文载辰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孩子解释,这明明是一个应当应分的决定,卢辩从政了,而且目标远大,未来显见要定居首都,教育资源更好,考上好大学的几率更大,能开阔眼界,广交朋友,可文载辰却总是莫名其妙地感到愧疚,好像是自己抛弃了他们似的,就像抛弃他父亲。


·


“阿俊,阿俊,吃个果子。”张事务长第三次假装从文律师门口路过后,看到坐在沙发上踢搭着两条腿看绘本的俊勇,灵光一闪。“你今天怎么来找爸爸啊。”


“跟建昊哥哥一起来的,他在学校门口等我。”


这位大少爷也知道怕挨骂啊,小鬼头,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这两位老板家的少爷,在律所常来常往,职员都很疼爱他们,也知道有什么挨骂的事借着他们在时汇报比较容易过关。


“快下班了,你进去叫爸爸和建昊哥哥好不好?”张事务长“教唆”道,做大管家真心累,不仅要操心业务营收,还要为两位老板家务事忧心忡忡。


·


“建昊哥哥!”文俊勇推开门缝,超开心地整个挂在卢建昊腿上。


卢建昊也一把抱住他,笑起来。“想哥哥吗?”


“想!”太大声了也。俊勇忽然用手摸了摸他脸边的泪痕,“有人欺负哥哥了。”


不是疑问句。


“没有。”


“就是有。”


小孩子总是更敏感一些,文载辰意识到他并没有问出这次逃学事件的导火索究竟是什么,除了泛泛的思乡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建昊。”


“真的没有。”


“卢建昊。”


家长连名带姓叫你全名的时候说明问题很严重了。


“……班里政治家的孩子很多,他们说,”


“说什么?”


“他们说我父亲不过是沽名钓誉的杂耍艺人,以为会唱歌的小丑就可以骗到选票,谁不是为了钱权两个字,当了……还要立……”


最后一句非常小声,几乎含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饶是如此,还是引得文载辰砰地将手里的卷宗砸在写字台上,是真的砸。


卢建昊、文俊勇,包括门外晃悠的事务长和秘书,无不吓了一跳,上一次见到文律师这么光火还是那年卢律师示威被捕不允许保释还被检察官奚落粗鲁对待的时候。


文载辰明白了,卢辩将孩子送到身边人推荐的名校去,但不止是汉城,整个国家被腐败的保守党把持了几十年,有几个他这样孤身拮抗的政治家呢,他们竟然不经意间,让孩子们也陷入了与自己相同的孤独处境中啊。


反过来讲,孩子们尚且如此,卢律师孤身冲锋,该有多么孤独辛苦呢。


文载辰平静下来,认真注视着建昊的双眼,“你也这样认为吗?”


建昊自刚才他动怒,已经自觉挺拔立正,双手交握在背后,像站军姿一样,俊勇也紧紧贴在他大腿上,现在被问到,立刻摇头,虽然爸爸有时候不太靠谱,但他风趣、自信又坚定,自己一直仰慕非常。


“你们记住,你爸爸汲汲以求,以一己之力挑战一个国家几十年的政治积弊,正是为了让你们的未来不再生活在这样的社会中,能分得清是非对错,能为所当为,能拥有人活着的世界。而说出那些话的人,还没有长大,就已经被腐蚀了。”


“您会去帮我爸爸吗?”


又来,文载辰看着一模一样的眼巴巴神情,无奈,“大人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总之,我得先找你们老师聊聊你的成绩。还有,你跟你妈妈怎么交代的?”


“我有让静妍替我掩护。”


“真拿你们没办法。”文载辰摇头,收拾好桌面站起来,绕过办公桌,拿公文包拍了拍粘在一起的哥俩,“那走吧,先回家吃饭,明天我陪你一起回去。有张事务长这个通风报信速度一流的援兵在,你婶婶大概已经知道你回来了。”


“万岁!肯定有火锅和炸鸡排吃!”建昊知道自己成功过关了,俯身和俊勇击掌。


“万岁!”俊勇跟着欢呼,虽然他明明不怎么爱吃。


门外听得分明的“援兵”讪笑着帮他们拉开门,递上风衣,恭送老板和两位少爷下班。





暂时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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